《纽约客》的采写规范
来源:读库情报站 作者:读库情报站 时间:2011-10-03
我在大学本科学的是政治学,研究中国,我对中国很有兴趣,所以很早就来过中国。我也没有别的技能,所以只能当记者。
刚才说到巴基斯坦选题被拒的故事,不是因为太远了,有成本和政治敏感的考虑才被拒绝,而是因为这篇文章是关于环保的,没有太大意义。如果你在一个大的媒体单位工作,你本来是在跑这个口,但你现在想转另外一个口,你多向另外那个部门提选题,报你的想法,给他们写文章。一开始可能会被拒绝,觉得这不是你的专业,你别来搀和,但是如果坚持不懈总是会有转机的。你要做得比较聪明,不要一开始就气势汹汹地让做这个专题的人觉得你是来抢饭碗的,但是如果你对那个领域感兴趣,就要多表现自己,表现的聪明一点,不要放弃。
提问:在事实核查当中,一些采访对象反悔了怎么处理?
欧逸文:有的时候,的确会有人在事实核查时说我没有说过这个话,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但其实这个发生频率是很低的。因为一般来说,如果是一个长期跟踪报道的人,已经和这个人待这么长时间了,掌控得会比较好,和他的关系也把握得比较好。如果是那些短暂的采访,见一两次面,也会事先告诉采访对象,会有这么一个事实核查的过程,你过一段时间会接到一个纽约打来的电话,核实今天说的这些话。一般这些采访对象都表示很愿意合作,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让他们自己觉得这是很有尊严的一件事,表示这家媒体很尊重你,要把你现在说的话和信息做到最准确、最正确,他们非常关心有没有扭曲自己的原意。所以,人们往往都会比较合作。那些会反悔和生气的人,他怎么着都会生气的,无论你是发表还是核查后发表,他都会不高兴。一般来说,对你提出质疑或者不同意见的采访对象没有那么多,而且在采访时会有录音,证明这不是私人谈话,而是对一本杂志一个媒体的迟早要被公开的谈话。有的时候不能录,我就记笔记,有时没有录音机和录音笔,就需要依靠笔记。事实核查对写报道本身也是特别有帮助的事。
提问:我想问一个写作的问题,在过往的案例中,您有没有觉得哪个故事您写得比较精彩,想请教一下这个故事的写作过程是怎么样的?
欧逸文:我自己印象最深刻、最满意的是《中国愤青》,我写的是一帮特别想表达自己的意见但是没有自己的渠道和方式的年轻人。他们之所以在网上发表那样的言论,是因为一方面他们有很多东西要说,一方面希望西方媒体去尊重和倾听他们的意见。我出现在他们面前,进入他们的世界,听取他们的想法。我觉得这些年轻人给了我很多东西,我也希望通过杂志专业性的报道,反过来帮助这些年轻人更多的了解到,外媒出一个什么错,不一定背后有一个惊天的大阴谋,可能就是媒体工作的人截稿时间到了,比较匆忙,犯了个错误。在这个过程中,双方都有一些获益。
提问:不要伤害周围人的原则,在你的采访过程中是怎么运用的?比如说那个美国大兵是能够让人引起采访者情感共鸣的对象,你要把不要伤害的原则用到他身上很容易。你提到那个被错杀的死刑犯人,你跟他在情感上的认同度没有那么高,在碰到这样采访对象的时候,怎么来做两者之间的平衡?
欧逸文:不要伤害采访对象这个原则,不是说不要去做对他们有害的行为,或者总是为他们着想。比如你发现采访对象在撒谎,你说出来肯定是对他有害的,也没有维护他的利益,但是如果你不这样做,你就是在伤害读者。最初告诉我这个原则的是一个老记者,他在新闻行业干了四十年,也不是特别有名,不是什么高级编辑。在退休那天,单位给他开了一个退休Party,看到那个现场,我也觉得很可悲。这样的一个记者退休了,人们也不会记住他很长时间。但是我走上前去问这个老记者对我有什么建议?我原本想他会说一些“要出去,到现场”这样励志的话,但是那个老记者说,不要伤害采访对象,不要伤害周围的人。
这让我很震惊,不要简单地理解这条原则,也不要简单地理解采访对象。在你没有深入接触他的时候,他往往给所有的人都会有一个固定的印象,这个人是值得同情的,或者是个好人,或者是一个恶人。一开始带着这样的想法接近他,这个故事就无法深入下去,好像是在做这个人物专题的时候,跟这些人走得越近,就会发现公共人格越没有意义,因为每天都在想这个人,想他的经历、情感,个人的决定和背后的情感动因,慢慢地会发现,其实这个人并不是像一个面具一样,有固定的性格能够把他概括,而是由一个个细小的机遇或者事件堆积起来的。
提问:我有三个问题,一个是在采访之前,你怎么去组织你的问题,是在网上搜集很多资料,根据资料来安排问题呢?还是尽量减少特别杂乱的信息?第二个问题,采访对象是不是都知道《纽约客》这本杂志?比如说《中国愤青》里的那个年轻人,还有张茵这样的人,他们是不是知道这本杂志?在跟他们介绍的时候怎么去介绍这本杂志?第三,怎么和采访对象后来建立起比较近的个人的关系?
欧逸文:我听说有一些记者是什么准备都不做,就一片空白地去提问。这些记者对我来说就像外星来的一样,不能理解他们是怎么想的。我的工作方式当然跟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有一个很好的中国同事跟我一起做研究,在上网收集资料之前,我们会看网络以外的材料,比方说书。采访艾未未那一次,我们找到了艾未未的弟弟和妈妈写的回忆录来看,根据这些材料才有可能提出不同的问题。像艾未未这样的人一天会接受很多次采访,你的问题能不能跳出来,你必须防止采访对象会像自动答录机一样按固定套路回答。很多名人和公众人物已经被媒体千锤百炼好多遍了,他有一套应对媒体的方式,对于你的问题他如何回答已经非常熟了。什么问题,他如何回答,你有什么感觉,他都知道。你的问题要跳出这种模式,要让他对你的问题有反应,在问艾未未的时候我就会提到,你妈妈在回忆录里写你爸爸被人从作协踢出来,你当时是什么反应。这样的问题可能一下子就能抓住艾未未的注意力,他觉得对方是有备而来的,我得认真听问题。
问一些小乡镇、农村的人《纽约客》是什么,这可能对当地人来说并不重要。你来自哪个媒体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你只要说明来意就行了。大城市很多人都知道《纽约客》,它的名声也挺好,人们听到是《纽约客》的记者,就知道这不是那种冒个泡泡就没了、又快又短的小新闻,而是比较深入的报道,会花几个月的时间和你在一起,你不会像一个新闻标题一样一下就过了,我们会跟采访对象会建立一种相互尊重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