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岁和68岁的父子的自焚以及最深沉的无力感

　　只要这个世界上仍然有锐意推进的强拆，仍然有心怀不甘却又绝望无力的抗争，那么悲愤总能为汽油找到燃点，生命总能为自焚找到道具。我们也就总能从那一团挣扎而疼痛的火焰中，一再地感知一种冰冷，一种沟壑。

　　江苏连云港市东海县黄川镇一户村民为阻拦镇政府强拆自家的养猪场，二人浇汽油自焚，68岁的男子陶会西死亡，其92岁的父亲陶兴尧被烧伤。据报道，死者陶会西的儿子陶秋渔说，3月27日上午7时40分，黄川镇政府拆迁工作组在镇长朱文军的带领下，镇上多个部门近百人来到陶家。陶会西和陶兴尧反锁房门，并向门口倾倒汽油。上午8时许，拆迁人员继续砸门，推土机也强行推进。随后，房内起火，两人全身烧着。据目击者称，拆迁时，陶家周围被戒严。陶会西的尸体在旁边停放2个多小时，拆迁继续进行，直到养猪场被夷为平地，尸体才被拉走。

　　要有多么坚强的神经，才能直面这样的现场？在所有关于自焚的事件中，这对年龄分别已经92岁和68岁的父子的惨烈时刻，尤其让人悲从中来。这两位比共和国年纪还要大的老人，走过了多少苦难，历尽了多少沧桑，最终却不得不在镇政府干部的环峙之下，将自己点燃。

　　哪怕他们烧死了自己，也没能一丁点地阻止那种推土机一样的强拆意志。这个时代关于拆迁悲剧的血泪叙事，又多了这对陶氏父子的名字。但东海县的 310国道，却又不可阻挡地往前延伸了数米。黄川镇为了修路的拆迁，也算得是符合“公共利益”的需要，那么按照相关法规，镇政府方面完全有充足的理由通过司法部门予以裁决。但是，或许是他们的权力思维不习惯于走正当程序，便在补偿问题谈不拢的情况下径直付诸强拆了。或许，这便是这个时代有关权利与法治的最直观印象？

　　当所有的强拆都以不由分说的方式发生，所有的抗争都以结束自己的方式出现。不可否认，当那些自焚的唐福珍们出现在公共媒体上，无不获得了最大的同情，引起了最大的愤怒，但是哪怕是在这样的舆情之下，他们用生命保卫的房屋依旧被拆掉了，那种强拆的暴力依旧安然无事。譬如唐福珍事件，在自焚一百天之后，相关调查结论一直没有下文。而与此同时，它同样没能阻止下一个强拆以及以死抗争的事例出现。

　　只能说，在一种公民权利与权力利益的体制格局中，这一切早已注定。“你哪顶得过县里？那是谁的天？你的天？那就是人家的天。在英国，你说不拆，任何人不敢拆你的。在中国，你说不拆，肯定把你拆了。我就这一句话，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在全世界牛逼！”这是不久前天津宁河县居民张熙玲遭遇拆迁时录下的官员的谈话。当我想到这句话，就像找到了一种答案，找到了可以认命的理由。当一种权力成为“全世界最牛逼”的东西，自焚只能成为弱者的命运。

　　当“肯定拆了”得到了一再的印证，这些接二连三的自焚事件，无疑已显露出我们这个“法治社会”最深沉的无力感。这不仅显示出，一种由公权力主导的拆迁，常常有着更加巨大的魄力，更加不可违逆的意志。因此不免让人怀疑，唐福珍事件后，拟修订的“征收与拆迁补偿条例”中规定“征收、拆迁主体为政府”，能够为被拆迁户的权益争取多大空间？同时也显示出，如果不能从根本上改变权力与权利的生态，权力永远不能受制于权利，那么那些卑微的抗争者，将永远不可能结束针对自己生命的那一场“暴政”。